耀世|《胶东文学》2022年第10期|李达伟:面孔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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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达伟,1986年生,现居大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大益文学院签约作家。出版散文集《暗世界》《大河》《记忆宫殿》。获第十二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骏马奖、第三届三毛散文奖散文集新锐奖、云南文学奖、云南省年度作家奖、滇池文学奖等。

面孔之林

李达伟

1

这些面孔从黑暗而潮湿的记忆与现实中浮现出来,携带着潮湿与忧郁的气息。现实的背景被放入潮湿的季节,那应该是六月、七月或者八月雨水在城市里泛滥的时候,在那个光线幽暗的空间里,参观的人少了下来。

一开始的时候,来观看展览的人络绎不绝。而那个艺术家,似乎一直躲在暗处,不曾出现过。既然那么关注面孔的多样,面孔上细微的变化,面孔上各种情绪的表达,以及由那些表象直抵内心深处情绪的各种体验,那么他一定不会放过面孔面对面孔(还是众多的面孔)的机会。

我朝更幽暗处望了一眼,貌似(感觉在起作用,有时候相信感觉,有时候感觉又不可信,这样“貌似”就会不断出现)那里有两道锋利的光朝我们这边切过来。我们的面孔毫无招架之力,在那个空间里变成碎片。他通过面孔瞬间也看到面孔背后思想的脆弱、慌乱与镇定。如果是我的话,恐怕只剩下脆弱与慌乱。当他在暗处很容易就看到我的真实时,一定会对我嗤之以鼻。

他会厌倦面孔吗?这是一个疑问。在他创作了那么多面孔,不停地细视过那么多现实的面孔之后,在貌似的重复面前,厌倦感是否出现?那确实只是貌似的重复。我还在想,艺术家是否会厌倦对于人的面孔的关注与迷恋,而把目光转向其他的生命?转向乌鸦,转向马,转向壁虎……那又将是一个面孔的森林。那时那些面孔森林里释放出来的东西,就会与那个幽暗狭小的展览馆里的气氛与基调不一样,很可能会不一样。耀世娱乐登录

在其他生命之上,我们又能触摸到另外一种观看之道。但也有可能出现这样的情况,如果艺术家继续关注的是变形的东西、面孔细部的纷杂时,其他生命的面孔在经过他抽象的画展现后,我们又会有曾经在那个展览里感受到的东西。那牵扯到一个艺术家的追求。面孔之上的力量,更多是无力感,更多是塌陷感,更多还是脆弱感。看到那么无力的面孔在那个空间里聚集,感觉很诡异。多少人又能承受住那么多堆积在一起的无力感的冲击?我是没能承受住,是那些匆匆看了一下之后就逃离的人之一。但我努力让逃离显得不那么突兀,故作镇定地缓缓走出来。那时狭小的空间竟被无限放大,那时时间在缓慢地流淌着,就像时间变得有些粘连,没能很好地嘀嗒嘀嗒流淌。当从幽暗中回到那个明亮的世界时,竟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我在和煦的风中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才意识到在展览的空间里,没有一丝风。耀世娱乐登录

【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展览只是被一些人知道。你无意间出现在那个世界里。你看到一些神色慌乱的人,从那个角落里匆匆出来,有一种快速逃离的慌乱神色。你犹疑一会儿,然后进入其中。你看到那些面孔。你会想起在那个小城中幽暗潮湿的角落里与众多面孔相遇的情形。小城中的面孔堆积在一起。而那个角落里的面孔,往往是孤立的。虽然都是面孔,但给人的感觉还是不一样。在那个小城里,是因为密集恐惧症的原因,在见到这些被分开的一个又一个面孔时,你往往会看到自己,是看到自己内心的恶。那些面孔虽然是表象的,但依然有着渗透的意味。你想拒绝那些恶,而在一些时间里,你没能把那些恶彻底消除,你被一些恶吞噬了。你很长时间没有从那些恶带来的悔恨与愧疚之中走出来。你终于明白为何有那么多人会匆匆从那个世界逃离。你也有从那个世界赶紧逃离的渴望,但你忍住了。你强压着内心的慌乱与不安,继续看着那些本身是慌乱和不安同时也会造成更大慌乱和不安的面孔。你多次想起那次展览,它的存在给人的感觉总有一些不真实。你总觉得这样的现实应该是一个幻梦,就像在那个小城中见到那么多面孔时,你同样不相信那是真实的。当你从眼前的世界离开,你从那个小城中的那个古老建筑离开之后,你都觉得应该不是真实的。你相信自己,只是自己,感觉到世界诡异的一面。】耀世娱乐登录

【他与众多人一样,无意中出现在那些面孔之中,还无意中看到自己的面孔——那个面孔应该就是真实的自己。但他依然无法肯定那就是自己。应该是他自己,那是真实地把自己内心的幽暗表现出来的面孔。那一刻他感到有些恼怒而沮丧,但不敢在那个空间里把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他发现很多人悄悄地离开了,他们的慌乱以及面孔上的神色同样说明一些问题,他们应该都是在那个空间里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让自己感到不堪的自己。一开始发现自己熟识的面孔出现时,他们曾暗自窃喜,但没想到还看到了自己。真实的自己,会让自己慌乱。在离开那个空间时,回忆那个展览的面孔时,他总觉得那就是一个要让人看到自己的展览。是什么样的人,有了这样的想法?他很好奇。那肯定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一定花了很长时间关注各种面孔,同时更多关注着自己的面孔。那应该是真正看清了自己的人,或者是一直无法看清自己的人。】

2

时间给你造成一些错觉。时间是一层一层的,像某种石头,页岩或者其他岩石。它们被一层层敲开,最好用石锤敲击,被一层一层揭开,有些真实被揭开,以考古学的名义。而面孔,无法被我们一层一层剥开,有时剥开即撕裂——即便是一个貌似伪善的面孔,或是把真实故意深藏的面孔。我们无法像对待岩石一样把面孔一层一层敲碎、揭开,我们只能抽象地揭开一点儿,但血淋淋的东西依然显露无遗。耀世娱乐登录

我们对那些面孔产生虚幻的联想。我们进入的是艺术时空,一个艺术家制造的时间与空间。我们看到的同样是艺术化的面孔(此刻,那个面孔是属于艺术的。我已经从展览里逃脱出来,但脑海中依然深刻着其中一些面孔。那是变形的、近乎可以融化的面孔——柔软的面孔是可以被重新揉捏的。脑海里闪现出达利的钟表,那些可以融化、可以揉捏的钟表——时间也有其柔软的一面。当面孔与钟表之间形成隐秘的联系之后,面孔里流淌着的是一条时间的暗河,面孔开始变得可以不断被重塑。这其实可以算是艺术制造的讽刺了:多少个面孔又真的可以得到重塑?)。

我们面对着的是一个抽象化的面孔,似乎看到时间。时间很重要,时间很残酷。在艺术家创作的过程中,面孔就开始被时间侵蚀,由坚硬到柔化到慢慢变形。面孔被抽象化的过程无限延长,而真实的情形一定不会经过那种我们所想象的近乎旷日持久的时间。但你无法肯定,毕竟你面对的是一个艺术化的面孔。一个面孔止于变形,那是由内里往外释放出来的变形。我们在旁边面孔上看到的是坚硬与自然,它们形成对比,也似乎是在提醒我们两个面孔之间的联系,由时间组成的联系,由时间带来的自然往变形的过渡。变形的现实,变形的艺术,一种形式上的变化,一种只是貌似形式上的变化。耀世娱乐登录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面孔。我突然想重新进入那个幽暗局促的空间,再认真看看那些变形的面孔,看它们继续展示着忧郁变形的东西。如果把那些面孔放在敞亮的空间,它所给人的感觉又将是什么样子?这我没有想过。还不曾在想象世界里把那些面孔一一搬出来过,同时,我也担心那些本身就是变形的面孔,在敞亮的、有着烈日直晒的世界里,会不会如时间一样慢慢融化,融化成令人不忍直视的稀泥,融化成让人厌倦的脏污。

【我再次确定,你真的进入了那个世界,真的看了那次展览,脑海里挥之不去的便是世界色调的幽暗和里面那些面孔给人的感觉。你有多次这样的体验:没有任何计划和预感,它们出现得纯属意外——一次又一次的意外,一次又一次不可思议的体验。那是特别讲究感觉的世界。拍摄那些面孔的人,应该是什么样的人?你想到自己,但你无法拍出那样的面孔。一个小城里,一个幽暗的世界里,一些怪异的面孔,都不是真实的。但确实出现了,让人有种与世界的一部分荒诞与诡异相遇的感觉。】耀世娱乐登录

【在一些时间里,他也感觉到自己的伪善。他努力把自己伪善的一面隐藏起来。他不知道在什么样的情形下,能把自己的伪善隐藏得更深,抑或是清扫干净。他还是不相信自己能够把那些伪善真正抛却,应该只是暂时被自己隐藏得很深而已。他尽量在很多人面前小心翼翼,表现得真诚善良。当他又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伪善时,虚汗从额头慢慢渗出来,像极做了一个又一个噩梦。】

3

泥塑的,面部丰腴,微笑着。泥塑的面孔,艺术的一种,与现实之间的距离,此现实是现在时的。此刻看泥塑,泥塑成了纯粹的艺术品。现实中,能找到类似的面孔,那些最柔和的面孔应该就是这样。面对泥塑时,我只能暂时把注意力放在面孔上。从面孔上得到的信息,是被简化的:简化的丰腴,简化的眯瞪着的眼,没有丝毫皱纹(不是技术问题,那个面孔上不能放置任何皱纹,如果放置哪怕一丝一毫的皱纹,面孔给人的感觉又将是另外一种)。面孔往下,是她捏着的双拳,搭配着那张微笑的面孔,那样的姿势并没有任何怪异感;再往下是她华丽的衣裳,与丰腴的面孔相呼应。

这样的泥塑被摆放在那些怪异的面孔之中,我们一眼就感受到那些面孔的怪异。如果没有这样一个面孔的存在,怪异感就不会这样强烈。它的存在是重要的,作用就是让感觉的疲乏、迟钝得到一定缓解,似乎也真正达到了目的。这一切只是发生在我的想象中(这个文本无比依靠想象,即便更多时候它表现出想象的乏力)。这个泥塑出现在一堆泥塑作品中,面孔相似,躯体也相似,没有任何看似怪异变形的东西,但泥塑本身给人的感觉便是怪异的。在那个都是面孔的变形的展览里,只是怪异,它们一开始便给人强烈的冲击感,然后慢慢将偾张的情绪抚平下来,陷入到感觉的疲乏之中。而泥塑与那个画展之间本应该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在一起的,唯一能把它们联系在一起的便是怪异。准确来讲,那不是怪异,如果艺术只剩下怪异,那无疑将是失败的。那些泥塑,特别是与你对视的那些面孔,你感觉到的不再是怪异。我想把怪异的想法收回。耀世娱乐登录

【在那个世界里,泥塑的面孔太多。那时,你已经离开那个有着太多木雕的小城,出现在郊外。一个废弃的角落,一片废墟,有众多泥塑被随意丢弃。有一些窑,用来烧制那些泥塑。一些泥塑还未被烧制出来,是半成品,还有一些成品,一些与想象中不一样的残次品。那里发生了什么?没有人,你无法知道。一切成谜。泥塑的世界。但那一刻你在那些泥塑中找到一件,认定那个泥塑的面孔同样有些怪异有些抽象,你一眼就认出来。那个窑,似乎是专门烧制那些怪异的面孔。那些面孔,曾经深受欢迎,不然你将不会看到竟然有那么多废弃的窑。当世界被废弃,当世界成为废墟,你看到的是让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颓败,你的情绪和感觉很容易就会被眼前的世界所影响——你成了废墟的一部分,这样的感觉最为强烈;而你是旁观者,看到一片废墟,这样的感觉反而并不强烈。这种感觉,确实不可思议。你想把那个自己一眼就认定的泥塑带走,但又觉得有点儿不妥。那个泥塑,最终将放在哪里?无处安放,你只能在内心里安放它。当那样的面孔出现很多,且还不是很规律地被摆放在那里时,你感觉到几丝怪异。】耀世娱乐登录

【他喜欢照在泥塑上的光。泥塑被弃置在幽暗的空间,当门打开,“吱嘎”一声,一束明亮的光倏然从门外照进去。那束光,似曾相识。“看到女儿,就像看到投在幽暗世界里一束明亮的光。”泥塑被忽略,他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束光上。那是可以照见幽暗世界里的尘埃在空中悬浮游走的光,同样也是可以看到他心灵上沾染尘埃的光。你跟他说起泥塑,他虽然一再频频点头,但你知道他的注意力早已不在泥塑上。本来想跟他谈谈那个泥塑的面孔,你在略微失望中沉默不语。他同样沉默不语,但与你面孔上的神色不同,他的面孔上闪烁着与明亮相互平衡、相互接近的光。在他的面孔上,你感觉不到其内心的任何忧郁,任何不安。你能肯定的是,他平时所给人的那些略带忧郁与感伤的神色,都只是假象。】耀世娱乐登录

4

疮痍之地,色调是暗黑的,那时的世界本身就是极其暗黑的。一切都是黑暗的,时间被固定在特殊的时间。那些面孔,模糊不清,但面孔上蒙着的布却是清晰的,我们一眼就认出那块布(那块布太过突兀),我们还快速意识到那块布的用途并不是玩游戏。童年游戏中曾有着布的重要位置:把眼睛蒙住,然后拿掉,去寻人,里面没有任何残酷的东西。

而这幅照片里的人,是俘虏,不知道为何要给他们蒙上眼睛,蒙上布。让他们看不到回家的路?那时即便让他们看清路,他们依然没有能力逃脱,一些残酷的命运正等着他们。那时布所具有的作用,并不是为了让那些人失去记忆的能力,似乎反而是让他们看不见渐行渐远的故国。这样的话,他们的痛苦才会稍微弱化一些。事实是否这样?这张照片下面的说明只说他们是战俘,没有别的任何解释文字。当时的摄影师,一定只想着把现实记录下来——照相的写实主义。但有意的写实主义让没有多少这方面知识储备的我,陷入无端的猜测中。这同样是残缺不完整的面孔,布把许多东西掩藏起来,眼睛能说明、暗示很多东西。有些我所猜测的可以通过揭开那些布得到证实,但你已经没有办法揭开那些布。又要靠想象吗?当你脑海里有那么一会儿出现想象时,你马上遏制,似乎这时并不适合想象。耀世娱乐登录

布存在之后,面孔上的眼睛成了最为神秘的一部分。眼睛里暗含泪水与恐惧,眼睛里透露出疲惫与麻木,眼睛里闪烁着不安与迷茫……这些都有可能。还有一种可能是,当把布揭开,我们看到的是一些残缺不全的眼睛:受伤的眼睛,空洞的眼眶。这些都是可能的,战争的残酷首先就是对肉身的摧残,然后由肉身到心灵,心灵的一些特质与肉身的境遇相呼应。这时,我又猛然意识到自己并没能遏制住想象,想象早已经进行。其中有一匹马,同样被布蒙住双眼。蒙住双眼的神兽,蒙住双眼的凡人,修饰词的出现,让图片将抵达另外的空间。他们相互牵着手,那样才可能更好地避免无处不在的尴尬,比如随时会遭遇的跌倒,随时要遭受的声音羞辱。他们牵手的同时,还可能要分辨一些戏谑性话语中的尴尬。把解释性的文字擦去,或者把文字篡改一下,时间就变了,人们的身份也就改变了。

【这是照片,但你在看到这张照片时,由于身体的原因,正感受到一股恶心涌现。在看到照片并明白照片的纪实性后,你更加无法清除那股恶心的感觉。是在什么样的情形下遇到那张照片的?那是在一本书里,有简介,而不是在一个有关战争或者别的灾难的摄影展里。你连与一张照片相遇的勇气都没有,根本无法想象把自己放在一个有关灾难的纪实摄影展里。你把强烈的感觉匆匆记录一下,便赶紧合上书,很长时间不再翻开,你怕自己会与其中一些别的残酷的东西相遇——你相信其中还有自己要拒绝的东西。你模糊记得那是一本谈论摄影的书,那一章节谈论的正是纪实摄影。当你想远离一些残酷,现实却偏偏让你看到它们,并让你不断地感觉它们。那虽然是已经成为过往的残酷,但你意识到依然无法忽略它们。】耀世娱乐登录

【他面对着的是记忆,许多残酷的记忆不断浮现出来。记忆残酷的一面。他有点儿沮丧的是,在想认真面对记忆时,记忆的那些美好沉入时间的底部,迟迟没有浮上来,反而是那些沉重的,按重量来讲应该沉入最底部的东西浮了上来。他已经有很长时间,在感受记忆重量的同时,也在感受着命运的沉浮。他把自己放入莫测的洪流之中,莫测的回忆。】

5

这是两副面孔,在对视。一个是女人,近视,她不得不把身子和目光朝另外那个面孔倾斜着、探着。另外一个面孔是马,很大。马的面孔本来就很大,但被摆放在那里的马脸更大,虽然我们无法说出它有多大,但明显是比现实中我们见过的任何一张马脸都大。耀世娱乐登录

马只剩下那个面孔,脖颈处被横切,当然这也只是给我们的错觉。马是雕塑,既是写实的,又是抽象的,雕塑家想把最真实的某匹马雕刻下来,他雕刻下某种类似记忆的东西。在雕像上,我们也看到记忆中世界的变形。世界被记忆篡改,被艺术篡改,那面孔是属于艺术的。面孔被设计成让所有人出现在它正对面时,就一定会与它对视,即便现在它正对面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其他人,也将是相互对视。艺术与现实被拍摄进纯粹的艺术时,摄影者所强调的就是雕塑家在暗示的东西。也有可能,雕塑家在雕塑马的时候设想过马脸对着的世界。当那个看的人退场之后,那里就是虚空,很多人将会忽略那个最为重要的对视。

塑像被摆放在那个空间的最里面,脸部正对着的是那个空间里最偏狭的位置,这样往往会让很多人忽略那个狭窄的空间是旁观者最重要的位置。那个女人出现了,她想正面那个马脸,想和它好好对视一下,如果那里没有写着“请勿触摸”字样的话,她可能会把手伸出去抚触一下那个马脸。如果她伸出手,那时她将回到记忆和记忆的现实之中,那是有关马的各种形象的记忆。人,是一个老人,一个老太太。女人很重要,女人往往要更敏感细腻一些;面色苍老也很重要,她面前的那个面孔同样是苍老的:一匹老马,张开的嘴里是常见的老时的豁牙。如果那时那个老人把嘴张开,我们是否也会看到一口豁牙?但老人紧闭双唇,面色凝重,若有所思。晚年面对晚年,两个生命的晚年:一个抽象生命的晚年,艺术的晚年特点让那个马脸给人感官上“不止于力”的东西;人现实的晚年唯好静,那一刻两张面孔便给人这样的感觉。耀世娱乐登录

当那个老人出现之后,别的人开始纷纷出现在那个位置——在此之前他们不曾想到过的位置。空间在那里被分割着,空间有着空间的作用。当人们出现在那个位置之后,在这之前感受到的所有不安、不舒服的东西消失,至少被淡化,毕竟你在那里与它对视时,你似乎看到的是一个完整的马的一部分,这部分同样是异常完整的。而你没有出现在那个位置的话,看到的一切又会给人另外的感觉。

我现在看到那不是一匹完整的马,是一匹被切割的马,就像一匹真实的马被切割,马的面部也不再是立体的,而是扁平的,也不是完整的。这时,感觉又是另外一种。在那个空间之内,还有别的观看之道,观看之道的不同,对于空间的感觉又不同。许多人涌入那个空间,庞杂而纷繁的观看之道在那里交会、堆积,但很有可能只是很多常见的观看之道的一种重复。当摄影者把它拍成照片之后,这里面就有着好几种目光的交叠,让照片变得不再扁平,不再只是真实的,看与被看成了隐喻性极强的因子组构在一起,形成另外一种空间。我情不自禁再次把目光放在那个老人的脸上。老人的面孔真是一副凝重的样子吗?似乎确实是。那就权当是一个老人,在晚年面对着一个不是很抽象的晚年面孔时,内心里面一定涌上无限的感慨,或者我在看那幅照片时,产生了错觉,老人的面色并无特别之处,但这幅照片同样有着很强烈的隐喻色彩。耀世娱乐登录

【这里不用解释这张照片的出处,如果解释了它的出处,将违背一开始你所决定的要隐藏起一些东西的初衷。这与你不断强调来处的现实中你所遇到的那些面孔不一样。你知道不一样,但又不知道具体哪里不一样。你怀疑自己所坚持的,是否其实只是悖论。你深知二者之间最大的区别是,很多照片的出现往往是意外,如今看到此类照片的渠道有很多。而现实中,往往需要你付诸行动,才有可能与触动自己的面孔相遇。眼前这个面孔被拍摄时,同样需要摄影者的行动,需要摄影者出现在当时的世界里,并敏感地把这样的画面捕捉下来。】

【他出现在那座城市之中,在这之前还出现在别的一些城市之中,乡村早已从他的世界淡化,并不是他漠视乡村,而是已经无暇面对乡村。他不断变换住址,曾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城中村租了一间屋子。开始几个月,他交房租、交电费水费时特别积极,至少是按时的,后来开始磨,开始拖欠,突然某一天卷起铺盖走了,去往另外一个城中村又租了一间屋子。他知道除了自己还有很多人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城市的各个角落辗转漂泊。慢慢地,他发现很难再租到一开始那样让人满意的屋子,当样样谈好,拿出身份证要办理租房手续时,租房的人们开始婉拒。他是曾有过拮据的时间,那样逃避了一次之后,就习惯了那样的逃避。在身份造成的尴尬面前,也可以说是他,以及像他一样的一个群体制造了身份的尴尬。可以说他是不可解的,他们那个群体也是不可解的,人的复杂性,人性的恶,或者人在不同境遇中的尴尬与无奈,都在这样频繁逃避房租的面前呈现出来。他与我没有任何瓜葛,他出现在别人的讲述中。人们在讲述他的时候,我总觉得就像是在讲述我,只是我在某些方面还没有像他那样,比如在房租方面,我每月都会按时交。他,以及身份证背后的那个群体,他们的逃避太过频繁,这样他们的身份便凸显出来,某省某州市某县,有时可以到村。讲述的人,有几个,他们都曾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他们叫苦不迭地打扫着那些逃往他处的人们所留下来的垃圾,即便是无意间听到的我,都可以想象那是多么让人厌恶并极力想逃避的场景——是的,似乎想要逃离的反而是房屋的主人。这能算是自己想遇到,或者想避开的现实中的一种面孔吗?】耀世娱乐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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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匹正在自由吃草的马。仔细看过之后发现,靠在路边上的两个人手里攥着一根绳子,不是紧紧攥着,给人的感觉只是以防万一。一匹温驯的马,同样会突然变得暴烈起来。它的野性平时是沉睡的,会有突然苏醒的时刻。这能否把它与人体内潜藏着的兽性进行对比(这里是贬义的兽性)?

马的面孔只是探向那些草,它的前面是蜷缩的小狗。小狗静静地看着马,两个人中只有一个人把目光转过来。那时他们的世界里出现了另外的人,至少一个人,一个拿着相机的人。那人把目光转过来的时候,似有恼怒的表情,而另外那个没有任何要转过来的意思。目光再往前往上,是一片开阔地,高山草甸。当把目光聚集在马、小狗和那两个人身上时,目光是向下的,从开阔堕入狭窄。但是否真给人一种狭窄的空间所会给人的那种局促与不舒适感?面对他们时,没有任何这样的感觉,反而感觉到,这几个不同的生命在那个空间里构成让内心平静的东西。那种不急不躁感,那种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感觉,那种自由(即便缰绳的存在,多少有点儿破坏了那种整体释放出来的自由感,但缰绳并没有给人不舒服的感觉。此刻,我回到自己的现实:我也有过多次这样的体验,当我是一个牧马人时,多次给马套上缰绳,但只是在路上的时候牵着。当我出现在可以放牧的野地时,就会把缰绳收起。我的现实与照片之间,我所要的感觉与照片所给我的感觉,没有割裂感)是重要的,对于一匹马而言太过重要。耀世娱乐登录

【如果这是在某个旷野上或者是自己放牧时,遇到这些面孔的话,你将会更加激动。你在看到那些被拍摄的面孔时,已经无法让内心平静下来。你想到太多东西,你也重新拾起太多东西,那些早已沉入记忆深处的东西。记忆里的波光,那时你还未感受到任何生活上的压力,那时你可以随意躺倒在草甸上,或者席地坐着,你的眼里是牛羊马,还有一切自然。你在听到鸟叫的同时,还听到那些寂静的一切自然的声音,那时你一直以为自己的一生就那样了,就是一个轻松的牧人。而这一切都只是记忆。生活最终不是这样,你正被现实裹挟着沉陷于一种无法喘息的状态之中,甚至觉得自己可能会被吞噬。你不断地想透透气,不让生活的压力把你吞噬。】

【他想拥有牧人一样的自由时光。他当牧人那些年,那真是自由的时光,眼里只有那些牛羊。有时眼里早已没有了牛羊,他可以把目光放在牛羊之外的世界里,那些自然,那些自然之内的细微处。他感觉不到任何生活带来的压力。在他不断回忆那些时光的时候,开始感觉到各种压力朝他涌来。在回忆中生活,也说明现在的一些不堪。他的现在真的不堪吗?他曾多次问自己,又似乎并非如此。他现在生活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城市里。他总觉得自己进入的是一个易碎的世界,强烈感觉自己也是易碎的个体。易碎的灵魂,在易碎的世界面前。他变得柔弱而敏感,忧郁而感伤。其实,我们在很多时间,感知不到自己的灵魂也是易碎的。他那时面对着的是一个古老的建筑被焚毁。在那之前,他从未想过那个古老的建筑会有消失的一天——建筑本身,建筑背后众多的东西已经渗透到他的血液之中。那时他正在写一个关于“废墟”的系列文字,他不相信这个建筑会成为废墟。偶尔也想过,但只要想法一出现他便开始自责,怎么能有这样的想法呢?当目睹建筑在面前被火焰吞噬,当建筑的尖顶如燃烧的火焰倒塌时,他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痛楚,那是燃烧的火焰带来的灼烧感和窒息感。如果所有的建筑都用坚硬的石头来构建,能否抵挡一些未知的火?随着那个已经成为精神坐标的建筑的消失,他觉得自己内部的一些东西也将坍塌,像自己一直所依赖的建筑的外部与内部,建筑的精神与文明。通过这些文明与精神所支撑着的感觉正慢慢淡化,应该是慢慢退化,他都不知道该干什么。想把那些与建筑有关的一切文字都拿过来重读一遍,他担心那些文字也会随着建筑的被焚毁而消失。内心有一些绝望的东西,他变得忧郁而感伤。他在夜间听的是什么音乐?暂时忘了。他是在一种虚无的状态中打开的唱片机(果真是唱片机吗?不是。如果真是唱片机的话,这样的感觉又多少会有些不一样,就不知道是会让自己更强烈地感觉到莫名的孤独,还是相反。那时他听的音乐是什么?是民谣还是……那就是民谣吧。如果那时要听的话,我会听民谣,总会有那么一些民谣与内心相契合,一些命运感的东西,一些城市中惶恐不安的东西)。如果他没有打开唱片机,他本就没有唱片机,他朝租住的房屋看了看,白天依然黑暗而潮湿,刺鼻的霉味儿在那个空间里如众多人影在走动。偶尔他才会意识到霉味儿的存在,即便他意识到霉味儿的存在,也只能适应,慢慢感觉变得有些迟钝。他反而觉得那是一种安慰,是他努力与命运之类的东西进行对抗中经常会出现的麻木。他失眠了,无数个失眠之夜中的一夜。失眠中他偶尔会变得无比清醒,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微薄的收入支撑不起自己重新去租一间敞亮些的房子,他的肌体必须要适应那些潮湿与幽暗。他的理想在那个空间变得无比微渺——只是换一个敞亮些的房子。他睡着了,他应该是睡着了,即便噩梦缠身,一些荒诞不经的梦在夜晚的空间里繁衍变异,变得不像梦本身,倒像是现实本身。他有意关闭自己所有的感觉器官,这只能发生在臆想之中。最近他的臆想症不断加剧,但除了臆想之外,他竟不知道还能干什么,面对着漫漫长夜是该做点儿类似臆想的事情,而臆想又是那么危险,他丝毫没有意识到,只能让臆想继续吞噬自己。】耀世娱乐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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