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世注册|致渐渐远去的故乡

我的老家在桐柏山余脉的褶皱里。那里丘陵蜿蜒，沟壑纵横，唐河人习惯称之为“东大岗上” 。岗上地薄，种下一瓢收两碗的年份常有。记忆中，自己就是在饥饿的陪伴中长大。农活对农家的娃子来说似乎是必修的功课，我自然也不例外。由于自幼泼皮胆大，家里人从小就把我当男娃使，西岗上放过牛羊，田地里收过四季，甚至还“掌鞭”犁过地。如果不是后来进城谋生，我会是一个很不错的农民。

我一直认为，童年生活的记忆，是一个人生命的底色。进城工作二十多年，丝毫没有改变我的农民气质和农村情结。春夏里，看到田埂地头绿油油的野草，马上想要割去喂牛。冬秋间，看到长老的蒿草落叶，马上想要拾回家当柴烧。早市上挑担筐的卖菜人，我一眼就能看出哪个是菜农哪个是小贩。街头蓬头垢面的农民工，别人避之唯恐不及，而我却倍感亲切。几年前的一个秋日，家乡的大哥进城来告诉我，乡里要搞啥子空心村治理，老村老宅就要扒掉了。不知为什么我当时心里突然疼了一下，像丢了什么东西一样，空落落的。几天后，我带了部照相机，专程回了趟老家，去和老宅作最后的告别。

老家的村子已不是印象中的模样。一进村，眼中便塞满了半腰深的野蒿野草，家家户户的门上都挂着一把长满铁锈的铁锁。村中央的饭场上连只家畜的影子都看不到，只有老槐树上一只秋蝉在知了知了地叫唤。家里的老宅院墙塌了一条边，幼时住过的偏厦早成了一堆瓦砾，屋后的池塘已干涸见底。最后，我在塘边的老柿树下呆坐了一个下午。鸡鸣犬吠，饮烟缭绕，孩童嬉戏，夕阳下晚归的人们，幼时一幕幕生活场景像过电影般在脑海中闪现，不觉间，两眼朦胧起来……

与老村相隔一条马路是乡亲们现在住的村子。一幢幢房屋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沿着公路两旁延伸。门口停着各色各样各种品牌的三轮和摩托。还是熟悉的叔伯大娘们，坐在自家的门口热情地打着招呼，诉说着家长里短。话题不再是今年地里的收成，不再是车把扫帚牛笼嘴，而是谁家的孩子寄回了多少钱，谁家的孩子跳槽找了一个更高收入的工作，谁谁就要进城去带孙子去了。我的那位大哥，从不加入这些话题的讨论，他最喜欢的就是扛着一把铁锨，在田间地头转悠。大哥有四个孩子，都进城去了，只有逢年过节，一家人才能吃顿团圆饭。大哥地里的庄稼长势喜人，大哥却高兴不起来，一脸愁苦地对我说，村里的年轻人都进城打工去了，好多家的地都撂了荒，只有他还在精心地侍弄打理着自家的土地。眼下自己身子骨还行，等将来老了，这地交给谁种？那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大哥那句话老在我耳旁回响，起初硌得我耳朵疼，继而又硌得我心里痛。老去的村庄、老去的农民、老去的农村、老去的土地，土地会老吗？千百年来延续下来的农耕文明，就要和我们告别了吗？与其说这是大哥的困惑，不如说是当下整个农村农民的困惑。耀世

2015年9月的一天，李杰导演邀约，说新疆昌吉要打造一部写劳模题材的现代戏，已经请人写了十几稿，委托方不满意，他特地邀请我加入创作团队。当编剧的都知道真人真事的戏难写，对方要求又高，我自忖自己的牙齿不够锋利，啃不下这块硬骨头，便委婉拒绝。李导说：“你写这个戏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就是你熟悉过去的农村农民，也熟悉当下的农村农民，你一定能处理好这个题材……”被李导一番忽悠下来，我便有些心动，况当时也没有别的什么大活儿，就接受了这个任务。

戏的原型马国良是新疆昌吉州奇台县碧流河乡西戈壁村支部书记，全国劳动模范。他原是青海孤儿，流落到新疆后扎根新疆，为改变村里困苦的生活环境，他用三十年的时间带领全村人在茫茫戈壁滩上建设出了一个崭新的“西戈壁村” 。修建水渠、开辟良田，如今的西戈壁村，已成为新疆的一面旗帜。这是一条铮铮铁骨的汉子，他的事迹值得抒写，值得歌唱。但如何写，如何唱？如果按常理出牌，不外乎写他不甘忍受贫苦的生活，如何奋斗牺牲，如何改变命运，这样下来，戏也会很感人，但总觉得艺术性差了些，还缺了一些什么东西……

马国良对土地的感情，对土地的渴求，已经达到了痴迷的地步。土地给他带来了痛苦，也带来了快乐。为了土地他失去了自己的大儿子；为了土地，他和戈壁滩斗争了三十年；为了土地，他和离开土地进城经商的小儿子之间有了隔阂。父子间还发生了冲突……了解到这一点后，我脑海中电光一闪，马上想到了家乡的大哥。马国良和大哥虽然相隔千山万水，但他们都是农民。他们对土地有着共同的情感，也有着新的社会条件下的迷茫与困惑，以及对未来农村发展的忧虑。在他们心中，土地就是一切。热爱土地是一个农民的本分。然而这一切，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持续？从这个点上延伸下来，我找到了这个戏的核心，也就是这个戏的灵魂——对家园和土地的守望。于是，便有了《戈壁花开》这样一个故事，马忠厚、马立春、李春华等人物形象在我心中逐渐非满鲜活起来……

2016年12月， 《戈壁花开》由新疆昌吉州艺术剧院搬上舞台，并入选了2016年度文化部国家舞台艺术基金资助项目，后来全剧还在央视11套戏曲频道黄金档《空中剧院》栏目播出。专家们认为《戈壁花开》用艺术手法为我们创造了真正的人，成功地把全国劳模的事迹打造成耐人寻味的艺术品，非常难得。同时，写出了整个时代的情绪：乡愁。耀世

《戈壁花开》的创作过程，让我更加坚信生活是创作的源泉，只有在生活的沃土上才能绽放出美丽的艺术之花。可以说《戈壁花开》既是一个创作者对生活的敬意，也是对自己那渐渐远去的故乡的一种思念，一种祝福，一种希望。